有了米蘭達的加入，道具店的攤位也從人力不足的窘境中解放出來，道具銷售在平安無事中進行著。天色暗下來的時候，擺出來的貨品皆銷售一空，大部分冒險者亦買到了自己想要的道具。雖然有一部分人因沒搶到閃光彈而頗有怨言，但面對風之巫女的威壓，也不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。

結束營業後，戴楊收拾下好攤位，把馬車拉到一處空置的石屋前。不知道過去多久的歲月，石屋的房頂塌了一半，但剩下的部分卻依舊足以提供旅行者以過夜休憩的場所。戴楊選了處幹燥清潔的地方把布毯鋪好，示意米蘭達去休息，然後自己則在不遠處生起火，開始打點起今天的晚餐來。

“你這是……什麽意思？”米蘭達疑惑的看著那邊鋪好的布毯。

雖然因夏露薇前段時間居中調和，兩人的關系比起初見面時總算有所改善，不過基本上還是處於“冷淡的敵意”狀態。對於巫女的冷漠態度，戴楊向來是采取無視方法的對應，而米蘭達亦早已習慣這名男子的無禮冒犯。誰知道突然間，對方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折，難怪會感到不知所措起來。

“是報恩啦！報恩！”戴楊以高揚的語調說明著。

或許是因為帶來的道具全部賣光，大掙了一筆的關系，黑發青年的心情此刻顯然正處於異常良好的狀態。

“托你的福，道具販賣比預想得還要順利，嗯，總算能稍稍彌補下赤字了……就當做是報恩吧，今晚讓我好好招待你一頓！”

“是這樣嗎……”米蘭達微皺眉頭，似乎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，卻把目光投向不遠處。“你說的招待，就是那個麽？”

順著米蘭達的目光望去，可以看到一頭小野豬被捆住四蹄扔在地上。這是冒險者們從附近森林抓獲的獵物，戴楊則以二十裏恩的價格從他們那裏買了過來，準備當作晚餐的材料。

“沒錯，今晚就吃烤乳豬……呼呼，那可是世間美味呢，夏露薇沒來真可惜……”

這時候戴楊已經升好了火，起身搓著雙手，一臉饞相的向小野豬走去。目睹人類眼中的貪婪食欲之光，小野豬感到生命危險的逼近，發出“吱吱”的叫聲，並扭動著身體拼命掙紮起來。然而由於它賓四蹄都被繩子捆住，結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只邪惡的魔掌伸來。

“呼呼，不用擔心，痛苦只是一瞬間而已……”

戴楊提著小野豬，獰笑著說出反派般的臺詞，但就在這時候，身後響起巫女嘆息的聲音。

“放了它。”

“咦？”戴楊楞了楞，回頭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巫女。

“我說，放了它。”米蘭達重覆道。

“為……為什麽啊？”戴楊感到茫然。

“這還用說嗎？”米蘭達的目光轉為苛責。“就算是獵人，也不會隨便捕殺森林中懷孕的母獸和沒長大的幼獸，這是基本的常識。”

“但是，這又不是我抓的，是買來的……”

“性質是一樣的。”米蘭達打斷了他的話。“你不是說要報恩嗎？那就把它放了。還是說，你想違背自己的諾言？”

“這……這可是我用二十裏恩買來的耶，就這樣放了的話……”戴楊以無比痛惜的目光看著預定的烤乳豬材料，嘗試著做最後的掙紮。“而且，要是放了它，我們今晚吃什麽啊？”

“夏露薇不是準備了幹糧嗎？吃那個就好了。”

“唔唔唔唔……”

風之巫女擡起頭，以清澈的目光註視著黑發青年，那目光中並沒有阿爾貝斯強制性的神威，然而卻帶著某種更讓人無法違逆的東西。

鋒利的寶劍可以被盾牌所阻擋，但無形的流水卻沒有不能抵達的地方。輸給女人的善良，戴楊低頭看著手裏的晚餐，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。

※※※

價值二十裏恩的晚餐素材就這樣被放歸了森林，米蘭達甚至還為小野豬治好了捕獵時的箭傷。

在靜靜燃燒的篝火旁，戴楊一邊回想著香噴噴的烤乳豬，一邊啃著又幹又硬的幹面包。盡管他很努力的想把幻想和現實聯系起來，然而從嘴裏傳來的苦澀味道還是徹底粉碎了這不切實際的希望，最後他狠嚼了兩下，把嘴裏的面包吞了下去。

“給。”

一支纖纖玉手遞來了水壺，戴楊也不客氣的接過。仰頭猛喝了兩口，然後打了個水嗝，以無力的目光看向對面的巫女。

“話說啊，竟然喜歡吃這種東西，你還真是奇怪的大小姐耶……”

在他的對面，米蘭達亦在小口小口的啃著幹糧。雖然從表情上看不出明顯的喜惡，但動作間卻自有一股優雅的味道。聯想到其身為公爵千金的高貴身份，倒有一種說不出的真切感。

“……我不是因為喜歡才吃的。”聽到戴楊的話，米蘭達停下動作，輕皺眉頭道：“只是，這樣總比無益的殺生好。”

“哦？”戴楊眨眨眼睛，以重新認識似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公爵千金。“真是看不出來耶，原來你很善良嘛？”

“我只是……”在男人的註視下，米蘭達顯得頗為困窘，但隨即卻用強勢的發言把這種感覺掩藏了起來。“提出常識性的意見而已。”

“唔唔，原來如此，原來如此……”戴楊摸著下巴，一邊打量著巫女，一邊若有所思的點著頭。

“……你在看什麽？”巫女皺眉道，那種品賞般的目光似乎讓她感到很不舒服。

“長得漂亮，身材又好。雖然脾氣壞了點，但心地還算善良，又懂得家計。以娶媳婦的標準來說，確實是相當的理想呢。”

戴楊如此評價著眼前的公爵千金。他曾從夏露薇那裏聽說過，在王家學院時期，身為學院首席的米蘭達一直都是男生們追逐的理想。本來以為那些家夥不過是看上公爵千金的高貴身份，然而對真正的米蘭達有所了解後，戴楊不得不承認，這位既是學院首席又是神選巫女的公爵千金，確實是一位相當有魅力的女性。

“你這是……”另一方面，對男人這番摸不著頭腦的話，米蘭達露出不知該如何理解的困惑神情。“向我求婚的意思嗎？”

“沒啊，我只是發表下感想而已。”戴楊聳聳肩膀，坦蕩道：“我已經有夏露薇了，而且以店裏目前的營業額，是養不活兩個老婆的。”

“雖然我對你打算娶幾個老婆完全不感興趣……”米蘭達瞇起眼睛。戴楊的話好像觸動了巫女的某根敏感神經，那雙青色眼瞳中閃出危險的輝光。“難道在你眼裏，女人只能靠男人來養活嗎？”

“沒這回事。”戴楊擺擺手回答道：“只是老爹從小教育我，掙錢養家是男人的責任而已。”

“哼……”似乎因為男人的回答太過坦蕩，米蘭達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指責，咬著嘴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。

“說到掙錢養家，我倒想起來了……大小姐你是公爵千金吧？”

戴楊拿起一塊幹面包，又扯開了新的話題。

“既然如此，真虧你能吃下這種東西呢……當初聽夏露薇說你是出身大貴族家的千金小姐時，我還以為大小姐都是嬌生慣養的，原來不是麽？”

“……你說得沒錯，貴族中確實有很多仗著家族權勢去揮霍享樂的家夥。”米蘭達皺眉回應著戴楊的疑問。“不過那樣的人，是不可能得到神明眷顧的。”這樣說著的巫女，雙手合抱在胸前，就像祈禱般的喃喃著。“……不必要的欲望只會蒙蔽萬物的靈智。神眷者必須磨練自己的身心，使其堅韌愈鐵，清澈如鏡，如此方能執掌神的權杖，代言神的意志。”

“也就是說……”戴楊試著理解她的話。“在成為巫女以前，你受過很多磨練的意思？”

“……是試練。”米蘭達糾正著他。“神明的眷顧不會因凡俗的權勢而有所偏頗，在阿爾貝斯給予的試練中，我走到了最後。”

公爵千金的聲音中帶上一縷驕傲的味道，顯然戴楊的話讓她感到欣慰。盡管和夏露薇的意義不同，但身為恩布利昂公爵家次女的米蘭達，其實也背負著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家世累贅——就這點來說，黑發青年那無視世俗權勢的粗神經，倒算是一種值得感激的特質。

“唔唔，原來如此，聽起來好像很艱難呢……”戴楊點頭回應著，突然想到那打了水漂的二十裏恩，忍不住回頭看看遠處的馬車，一聲苦笑。“算了，反正今天大賺了一筆，我也沒什麽好抱怨的……不過，要早知道會這樣順利，就應該多準備點貨才對的。”

“是嗎？可是馬車上好像還剩下不少……”米蘭達的表情微微有些疑惑。

“你說那些？那些不是在這裏賣的。”戴楊輕笑著搖搖頭。

“不是在這裏賣的？”米蘭達楞了一楞，然後突然瞪大眼睛。“難道，是在龍巢……”

“永遠不要把所有雞蛋裝進同一個籃子，這可是商人的基本原則。”戴楊“嘿嘿”笑著回答道。

“你……你這個人啊……”米蘭達以啞口無言的表情看著眼前的黑發青年。

和冒險者作生意也就罷了，居然連冒險者準備攻打的龍巢也不放過，像這種腳踏兩條船的卑鄙行為，早已超過了“膽大妄為”所能描述的界限。若是有足夠的利益驅使的話，搞不好連神明都會被他拿來當交易的材料——這樣想著的米蘭達不禁感到一陣惡寒，下意識的坐遠了一點，然而想到不幸踏上賊船的好友，不禁又好奇的問出來。

“你啊，掙這麽多錢，到底想要幹什麽？”

“掙這麽多錢？”戴楊翻了翻白眼。“餵餵，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掙了‘這麽多錢’的？”

“光是今晚的收入就有三千七百裏恩，不是嗎？雖然我不清楚利潤是多少。”

“呃，你還真清楚呢……”戴楊吞了吞口水，在對風之巫女的計算能力表示敬畏的同時，也苦著臉抱怨道：“那個啊，雖然今晚有三千七百裏恩的營業額，但這種事情又不是每天都發生的……唔，倒不如說，一年能有個兩三次就謝天謝地了。即便再算上從龍巢掙的錢，那也不過剛剛夠填上前兩個月的赤字而已——從頭到尾，根本就沒有‘掙這麽多錢’這回事啊！”

“是這樣的嗎……”因為戴楊悲憤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，米蘭達也不禁楞住了。“可是，‘勇者墓園’是蘭洛斯鎮唯一的道具店，生意應該不會太差……難道還有什麽別的原因？”

“原因多的是啊！”米蘭達的話拉開了禁忌的話題，戴楊開始滔滔不絕的傾訴起怨念來。“你知道古蘭貝爾王國對蘭洛斯鎮實施的經濟封鎖吧？由於那條該死的禁令，從老爹那一代起，每個月我都得跑到黑市去進貨，一去一來就是一周的時間！那些混賬東西，給出價格又是高得無恥，高進低出，這裏面的虧空就是誕生赤字的母體！噩夢的根源啊！……另外，再算上途中耽擱的寶貴時間，本來營業額就不多，這種情況下更是雪上加霜！”

“原，原來如此……”由於戴楊說得實在太過淒慘，米蘭達也忍不住投以同情的目光。

“……話是這樣說，若是平常的話，我一個人勉強也能混個溫飽，但現在可不行。”說到激憤處，戴楊把水壺拿過來，以水代酒的猛灌了一口。“夏露薇嫁給了我，當然不可讓她跟我一起餓肚子。要是不讓營業額翻個兩三倍的話，徹底消滅赤字的話，我拿什麽去養家糊口啊？更不要說，將來還要生孩子，那更得準備好育兒基金……”

“生，生孩子？”米蘭達失聲叫出來。

“餵餵，你在吃驚什麽啊？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？”戴楊皺眉看著滿臉驚愕的巫女。

“是，是呢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呢……”米蘭達為自己的反應羞得滿臉通紅，連著做了幾個深呼吸，勉強鎮定下來。用覆雜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男人，遲疑著問道：“那個，難道你是真的想和夏露薇……唔，那個，過一輩子嗎？”

“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。”面對巫女的問題，戴楊笑著回答道：“我準備在婚禮上說這句話來著，你覺得怎麽樣？”

“唔，是，是呢……”美貌的巫女慌亂的避開了男人的視線，咬著嘴唇，用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道。

“我想，夏露薇……應該會很高興吧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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